意气你,就是怕你不乐意嫁我,想试探试探……”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她随手拿了缸里的水瓢,快走过去,用它顶着厚脸皮往外推。
窗子再次关死,那影子还在,隔着窗喊:“我错了。巧善,你再听我说一句!我我我……”
晚饭时多喝一坛子就好了,那句话,总差那么一口气,怎么都挤不出来。
屋里的光熄了。
他贴着墙仔细听着,渐渐听出些动静。
辟里啪啦的,她在打算盘。
也好,就当是替身了,拿算盘出气,总比拿她自个,或是他……不不不,负荆请罪更解气吧?
他摸了摸脸,十分惋惜——这么细一道,没准明早就消了,要是能留道疤,那才好呢。
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可他们还不是真夫妻,没法床尾和。
他贴着墙蹲下去,仔细琢磨方才那些话。
他骗了她,该死。
他拿旧事来耍她,该死。
悔过书上必须有这些,等下,她是王巧善,善字第一人,不会劝着他原谅那些人吧?
他闭上眼,想起往事,不觉对着夜空长吐气。
打板子,拶指,夹腿,冷水浇透,打骂饥寒,一个都没少。要不是从前勤学苦练把身体夯实了,早死在了牢里。那才是她们谋划好的结局,好叫人相信廖秉钧真的没了,方便正主逃去西北找靠山。
他学到了谋生的本事,攒够了钱,也找好了中人,本可以脱身过太平日子,是为了所谓的忠义旧情才中的计。就如巧善所说,做好人,多半没好下场,总是坏人笑到最后。善恶有报?那不过是一句哄人认栽的屁话,想报仇,靠老天爷睁眼是没用的,那就是个惫懒的势利眼,要解恨,还得看自己的拳头。
踩死蚂蚁容易,但他花那么多心血才打探到下落,可不是为了让她死个痛快。猫抓了耗子,不会一口吃掉,来来回回戏耍,叫它看到希望,又一次次落空,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时,那才叫痛快!
那些日夜发酵的恨意,是疽不是痈。
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筋骨良肉皆无余。
这字字句句,都合他的“病症”。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这件不行。
屋里人也不好过,不想看到那个身影,越在意越伤心。她将灯熄了,凭灶膛那点微弱的光,重新摸到算盘,把记住的那些账目来回算。
上等细瓷杯,一只三分四厘,一套十只,那便是三两四钱。一共买了六套,四六二十四,三六十八,八去二进一。该是二十两四钱,她用手轻摸打出来的算珠,从右往左,确实是两颗,没有,四颗。
籼米一石一两八,十八石是……
等等,前日黄嫂子说十两银子只买了四石半,吃不了几天。她说的是甘旨房用的糙米,可不是账上这些供给主子们吃的好货。
况且账上的价,都是掺了水的虚数。
短短几年,米价涨了这么多?精瓷细瓷粗瓷不要紧,但这粮食是百姓的命,卖这么贵,贫苦百姓还有活路吗?
天边渐渐发白,他赶在鸡鸣前悄悄翻回来看看。
人在椅子里蜷缩着,睡得很沉。刀在扶手上备着,算盘落在小腹上,双手都搭在上边。
她的那句好喜欢,后边要接的词,是它,不是他。
她的上进,和王翠英、王朝颜的上进,全然不是一回事。
这么好的姑娘,他可不能弄丢。
他解下外衫,轻轻盖在上边,原路返回,去府外找人拿东西,再领着担子回来覆命。
早就打点过,门房不查不问,只起身凑上来问安。
他叫人停下来,特地交代一声:“太太娘家捎来些土产,要送进去。”
门房点头哈腰,忙不迭说:“明白明白,禾爷,您请便。”
得了消息的大太太善解人意,提早帮他把人叫了过去。
他跟抬箱子的人在二门外胡说八道一通,再跟传唤的人一块进去,先前有书信,这会不必多说,把账往上一递就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