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朝他俩身后看了看。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重起来。苏荆溪将他被梁兴甫带走的事讲述了一遍,太子霍然起身:“病佛敌把他带去哪里了?”苏荆溪摇摇头。朱瞻基浓眉一皱,又看向于谦:“你不是认识那个姓方的推官吗?能不能让他全城搜捕梁兴甫这个巨寇?”
于谦也摇了摇头:“若让刑部分司搜城,势必会牵扯出殿下的真实身份,太过弄险了。”
“啪”的一声,太子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你这是见死不救!梁兴甫跟吴定缘家里是死敌,落到他手里,还能有活路吗?啊?!”
于谦垂下头去,却坚持道:“吴定缘遭难,臣亦痛彻五内。只是眼下时辰紧迫,殿下潜藏身份赶去京城才是最大的事。不然奸佞称帝,生灵涂炭,又岂是一家一人之苦?”
于谦说得一点都没错,可朱瞻基胸口一团闷火,陡然爆发而出。他飞起一脚把圆凳踢翻,道:“藏!藏!藏!你为何总让本王潜藏身份!难过这漕路之上所有官员都是叛贼,只有你于谦是个忠臣吗?”
“殿下,臣不是说过吗?我们赌不起,倘若有一人……”于谦还要苦口婆心劝,却被苏荆溪给拦住了。
她知道太子秉性冲动,这时讲大道理,只会火上添油。苏荆溪这边按住于谦,那边对朱瞻基柔声道:“殿下息怒,吴定缘临被虏走之前,特意叮嘱过我,让太子莫要管他,尽快返京……”
朱瞻基怒道:“不管他?只怕等我到京城,他骨头都烂完了!”
苏荆溪轻轻叹了一声,把吴定缘的身世,以及吴家与病佛敌之间的恩怨,讲给两人听。太子先前在水牢里听过前一半,于谦则是第一次听。两人听完之后,都大为震惊。原来“蔑篙子”背后,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曲折。
“他所行之事,所过的生活,都是在悄无声息地作践自己,自我毁灭。我疑心他死志早萌。”苏荆溪的情绪有些激动,可语气仍保持着克制,“但这一次不一样。他说他无可在乎之人,死便死了,听起来和平日一样自暴自弃。可我行医多年,知道那只是掩饰。他真正做出这种抉择,是因为他仍有在乎的东西——请殿下察知。”
“当啷”一声,那只小香炉从于谦怀里跌落在地,滚到太子脚边。朱瞻基俯身把它捡起来,在手里摩挲了一番,见到上头血迹斑斑,不由得双肩一垂,勉强把火气抑住:“那,我们何时出发?”
于谦抬头一喜,然后赶紧低下头:“我这就去跟方笃联系。”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香坛。
朱瞻基坐回到椅子上,有些颓然,见死不救的愧疚像一具石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苏荆溪趁这个机会,赶紧为朱瞻基处理箭伤。这几日太子虽然折腾不休,伤口倒是愈合得不错,眼见那该死的箭镞即将拱出头来了,这时更不可掉以轻心。
正处置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咣咣的敲门声,本坛的管事走了进来,赔着笑脸说:“能不能请贵客借些钞银来,突然来了急用。”太子知道孔十八这个香坛没有事产,全靠穷人互相守望,这会儿有急用,八成是谁家死人或者生病了。他慷慨地一挥手,把于谦上午赚的那十几贯宝钞与散碎银子送过去,管事千恩万谢:“等公中有钱了一定奉还。”
太子表示不必还了,顺口问了句,是什么急用?管事说:“是用作功德捐。”又解释了一句,“一般上坛的护法去各地办事,佛母会发一近法旨,请当地香坛予以协助,要么出人,要么出钱,这个贡献可以攒成功德,便叫作功德捐。”
“难道最近有护法来淮安了?”朱瞻基眼睛一眯,觉得有些不对劲。
“昨天就来了,还下个法旨,让淮安城里各坛信徒去四大王歇庙。不过,他们要的是丁壮,本坛都是老弱病残,便没派人去。今天人家又来派功德捐,我们便不好回绝了。”
朱瞻基眼神一动,便对管事说:“请坛老去打听一下,护法是做什么大事,需要功德捐。若真是有机缘,我这里多襄助一点也不妨。”管事大喜,捧着钞银赶紧出去打听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苏荆溪一直悉心按摩着伤口,全程一言不发,可朱瞻基知道,这姑娘冰雪聪明,必然从刚才的谈话里看出了些什么。不过,他并不担心苏荆溪说破,因为她总是最能理解自己心思的。
想到这里,朱瞻基心口暖意复生。当她的纤纤玉指再一次按在肩伤前面时,太子忍不住抬手将它握住,指尖腻滑,心中为之一漾。可惜苏荆溪的手没做任何停顿,在伤口周边轻柔地按拂一圈,然后迅速移走。朱瞻基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只好顺势抬起手,学着吴定缘的样子握紧拳头一晃。
不到半个时辰,于谦跑回来说:“船都安排好了,是上好的进鲜快船,午时即走,直抵京城。”看他面色涨红未褪,八成是方笃被他给吵烦了,勉为其难地给了他一封荐书。
于是,太子、苏荆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于谦匆匆离开。就在他们走出香坛之前,管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太子耳语了几句。朱瞻基“嗯”了一声,没做任何表示,只是让于谦再拿些宝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