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应该得到很多句对不起。
这只是第一句。
班上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江颂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刚起来了。
江颂视线扫过他们,眼神路过前门时,和门外的李迩对视上,他好像一直在那儿,也目睹了全程,因为他把斜斜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来,在空中,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江颂方才的气势和平静瞬间没了,她现在莫名有一种狐假虎威被人发现了的感觉。
李迩走到座位坐下,没看她,但在对她说话。
“记得我那天说的吗?”
江颂不解地侧头,“什么?”
他下巴朝丁薇的方向抬了下,“我在她的好朋友那儿,听到了一个全新的你。”
江颂记得。
“就是刚刚那样的。”
没那么强大,但不卑不亢,没那么外向,也有三两朋友,和同学的关系称得上友好共处,文静,但绝不自卑,看见热闹也会笑,不是现在这样的。
江颂好像突然被他这句话点醒。
一直以来,她都忘了一件事。
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是什么样。
现在是什么样。
成长的路上总会丢掉一些东西,有人丢掉理想,有人丢掉信仰,有人可能只是落下一片玫瑰花瓣。
她比较严重。
弄丢了自己。
这三年听到的流言太多,受到的恶意也太大,嘲笑声裹挟着她,于是她往里逃,把自己封闭起来,躲进洞里。
但洞不隔音,她还是能听见那些声音,她开始相信他们口中的自己,也接纳他们口中的自己。
自卑,敏感,孤僻。
这些词从前和她不相干的。
但如今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他们嘲笑她身上的鱼腥味,可她家从她出生前就在卖鱼了,她是在鱼摊上长大的,如果真的有,从前就该有人拿这件事来笑她了。
她往里逃的太久,忘了她是能向外挣脱的。
对。
她是能挣脱的。
———
江颂和张文萍在舅舅家住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可能是家里缺了做饭的“保姆”,也可能是国庆假期来临,鱼摊上少了免费的“佣人”,江华亲自来舅舅家“请”张文萍回家。
他脸上堆着笑,舅舅说什么都点头哈腰,在张文萍面前极尽表现,十几年没喊过老婆的人,居然说了句老婆我错了。
他说他以后绝对会改,他说他再也不喝酒了,他说他再动手就不是人。
江颂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不下十次了。
他每次都这么说,保证的话永远在下次,下次,下下次。
江颂不知道哪次算是下次。
她知道,江华这种人,这辈子算定型了,他永远不会改的,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的,刻在
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和根深蒂固的“顶梁柱”观念让他觉得自己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家里的女人离不了他的,他是这个家的天。
她对江华的保证和发誓嗤之以鼻。
但张文萍信了。
还幸福地笑了。
明明才来舅舅家的那一晚,她还和江颂一起窝在小床上,说妈妈当初应该听你的话,跟他离婚的。
男人随口说两句动听的话,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江颂觉得她要么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要么是被人下了蛊。
她更偏向后一种。
毕竟张文萍和江华之间,真的很难看出有爱情。
也可能曾经有,如今也被生活的鸡毛蒜皮和岁月的无情生生磨灭了。
她阻止不了张文萍迫不及待跟着江华回家的脚步,毕竟法律上,张文萍还是他的妻子,生理上,她也是他的女儿。
江天豪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家里,江华不会打他的,骂都很少,毕竟他是他的宝贝儿子。
国庆第一天的早上,江颂坐上了开往奶奶家的公交车,边上跟着江天豪。
江天豪挺不情愿的,他是被张文萍赶来的,张文萍嫌他在城里待着整天像只野猴子一样,这家窜到那家,一天到晚净惹事,让他跟江颂一块儿回乡下磨磨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