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病后瘦了些,仍是肥胖,睡衣下干瘪的皱皮只有他自己跟近身服侍之人才知道。
他向来不善武功,就算当了首座,学了易筋经,这讲究安祥宁静心定如水的高深武学他着实练不好,也不想练。若是当时学得勤奋些,今日或许能少受些苦。
他家大业大,妻多子孙多,万不想死在少林,只想等着稍好一点就告老回家乡,死在自己家里,那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是的,自己的家里。他太长命了,死了两位正妻,第三任妻子才四十多岁。还有许多妾室、儿子、孙子、曾孙子,玄孙……他甚至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他们会围着他哭,他会伸出手摸着三儿子苍白的头发说:“你也这么老啦?”
这样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河南首富,少林寺首座,妻妾成群,子女繁多,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然而觉空来见他了。
这是子秋的弟子,比自己晚着一辈,是子秋在病床前亲手把自己交给他。
是的,是把自己交给这位师侄,而不是把师侄交给自己。他的家业,地藏院首座的身份都是觉空给他开了方便法门攒积起来的。
他一直怕这位师侄,从第一次见面就怕,到临死前仍怕。他相信即便自己死后,成了鬼,依然会怕他。
“师侄……有…有什么……事……”子德问,他连话都讲不清了。
“你不能回家,你要死在少林,现在就死。”觉空依旧坐得笔挺,腰杆像竹竿一样直。
子德身子一抖,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本座会亲自送你回家安葬,这是你应得的礼遇。”觉空说道,“但你死前要写张条子给本座,本座需要银两。”
“多少银两都行……”子德近乎哀求,“我想回家,多活这几天就好……”
他早已如风中残烛,剩没多少日子,也活得够了。只要能死在家里,少活几个月又算什么?
“明年便是昆仑共议。”觉空道,“本座要二十万两。”
觉空没有响应他的哀求,这是拒绝的意思。显然不管为了什么原因,觉空都有必须让子德死在少林的理由。不仅如此,他还要二十万两,这几乎要掏空子德家业的所有现银,这会让他的家族经营困难,得贱卖良产才能维持家业,可以预知的是,那时家族定会元气大伤。
子德没有拒绝,或者,也不敢拒绝。只是流着泪,点了点头。
觉空半垂法眼,低声道:“辛苦你了。”
※ ※※
“顾姑娘要走了?”沈玉倾甚是讶异,自她回到青城也不过只待了一天。不过转念一想,她离开衡山也有两个月,又对自己无意,是该回去一趟,于是道:“我让人送顾姑娘上船。”
顾青裳拱手回道:“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走。”她正说着,沈未辰正巧来到沈玉倾书房,见了顾青裳,偷偷给了她一个眼神。顾青裳会意,道:“我跟谢先生告个别就走,不劳远送。”
沈玉倾笑道:“请。”
沈未辰走到沈玉倾面前,问道:“三爷怎么说?”
沈玉倾摇摇头道:“三爷这次离开崆峒太久,最少得回去复命一次。再说,铁剑银卫不出崆峒,他也帮不上忙。但他写了封信给诸葛副掌。”
沈未辰问道:“副掌会帮忙吗?”
“我也不知道。就算点苍肯帮忙,也不知道上哪找人去。”沈玉倾摇摇头,又道,“我今早又去问过爹,爹说昆仑共议在即,还得我留在青城主持,我走不得。”
沈未辰轻轻“喔”了一声,沈玉倾见她神色古怪,问道:“怎么,被雅夫人骂了?”
沈未辰笑道:“不知为什么,娘没说我呢。”
沈玉倾见她昨夜还担心李景风,今日却好了许多,颇觉古怪,于是问道:“怎么了?”
沈未辰问道:“哥,我昨日拒绝三爷,你觉得不好?”
沈玉倾板起脸道:“你要是终身不嫁,哥就养你一辈子。青城养不起吗?”
沈未辰掩嘴咯咯笑道:“不怕嫂子吃醋?”
沈玉倾道:“你知道哥最喜欢小妹什么时候的样子?”
沈未辰歪着头问:“什么样子?”
沈玉倾笑道:“弹琴、练武、打架、打铁、雕刻,画画、捏陶,做你喜欢的事情,那样子最漂亮。所以,你不想嫁就别嫁,挑到顺眼的再说。”
沈未辰心中感动,拉着沈玉倾的手,低头道:“我知道这家里每个人都疼我,娘也是。”
沈玉倾笑道:“怎么忽然撒起娇来了?”
沈未辰笑道:“昨天差点就嫁了,今天想起来,幸好哥哥还在!”
沈玉倾哈哈大笑,问道:“今天还刻木人吗?”
沈未辰笑道:“不急,今天陪娘去花园走走,让她消消气,再跟爹下盘棋打个架,去跟朱大夫打个招呼,昨天踩了他脚,跟他赔个礼。最后再跟谢先生问问有没有救景风的办法,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沈玉倾道:“倒是想得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