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响,李叶儿一阵风似的转了起来,嘴里自己哼着《拾玉镯》的一段南梆子。
“对菱花不觉得标梅已过。”李叶儿把手绢一抛,“误青春到如今……”
“小叶子这回还怕得慌不?”杜若把深黑色的素褶子穿到身上,问李叶儿。
李叶儿三牌的《拾玉镯》也是她自己主演的第一场,是如今颇为卖座的花旦戏。戏里的思春少女梳洗、捻线,又兼以手帕功、跷功,很是精彩。
“我就是紧张呢,才来找师兄来了。”李叶儿摇头时满头水钻亮晶晶地颤,“找你们说说话。”
“没什么好怕的。”杜若帮她扯一扯身上蓝底银绣的饭单,“就当是平时的练习,把戏台当成咱们练功的偏院儿。”
“杜师兄你看我眼睛怎样?”李叶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也是我自己对着镜子画的,没让师父帮忙。”
“右边不太齐呢。”杜若仔细看了看,“你这出戏得把眼睛画得圆溜溜的才行——我帮你添两笔。”
柳方洲眼睁睁看着杜若拿起刚才为自己画眉的笔,给李叶儿补妆。
不仅和李叶儿有隐密话儿讲,现在画眉也不是自己专属了。柳方洲重重地咳嗽一声,把手里的靠旗理了理。
“好了。”杜若不慌不忙地放下笔,“你柳师兄还得我帮他扎靠。”
“我知道。”李叶儿欢快地转身,手指间的手帕灵活地飞转,“我找我爹对戏去。”
“小叶子可算又露出笑脸来了。”柳方洲虽然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还是说了句。
“哪里的事。”李叶儿扒着门框又探回头,“柳师兄,杜师兄,后天的堂会戏要是演《西厢记》,可别忘了我的红娘。”
“知道了。”柳方洲把蓝白龙纹靠衣穿戴整齐。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杜若也已经打扮齐备,黑色的褶衣上除了白色锁边之外,没有额外的装饰,底下的腰包裙子也是简单的白色。看他倚在门边等着登台,眼睫低垂似乎在沉思,还真有痴情苦等的意思。
昨天响排的时候,王玉青又提了一遍两人“眼里没戏”。班主对演戏时的情绪拿捏十分看重,而不只是单单的唱与做。
也许是因为戏里还有薛平贵的趟马、起霸的招式,离别之时生旦还要在戏台上急走圆场,自己只顾想着武戏如何表现——而表现不出如何的“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台前敲响了催戏的锣鼓。
柳方洲举起马鞭,急步上台,锣鼓与喝彩一同响起。
“三姐开门来——”
杜若从另一侧登场,水袖轻轻捧在胸前。
“薛郎。”他看定柳方洲,念白之后凄切地接唱摇板,“为何这身荣耀回?”
新请的琴师虽然不如李玉师父熟练,配合起来也算合拍。柳方洲握住杜若的手,继续表演这出离别的戏。
听闻薛平贵要作为先行兵,即刻赶赴沙场,杜若饰演的王宝钏在一时惊痛之间直直向后坐落,柳方洲此时急切地向前,将他抱在怀里。
“三姐不必泪交流,丈夫言来听从头。”薛平贵急唱流水,“十担干柴米八斗,你在寒窑度春秋……”
就是这里,让杜若说着想不通的地方。
薛平贵句句叮嘱,而王宝钏泪水盈睫,连连点头,再接西皮流水:“守不住来也要守,饿死寒窑我不回头!”
依依不舍的分别之后,薛平贵拔出宝剑,砍落马缰,从此踏上征途。而台下看客自然清楚,这一等就是十八年整,于是分别的戏码更加使人肝肠寸断。
一折戏顺顺利利演完。杜若唱得极为投入,最后一句“且等薛郎得胜归”唱罢,眼中甚至闪着些许泪花。
而戏客也对两人的演出十分赞赏,掌声与喝彩哄堂而起,一直到第三折 戏的锣鼓敲响。
回到后台,杜若飞快地脱衣卸妆,叫茶房送凉茶过来。柳方洲在这暑天演出了身披重甲的武戏,汗都塌湿了后背。
“道琴?”柳方洲低头卸甲,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戴着小瓜皮帽的身影,“来的正好,过来帮我把靠甲解开。”
“有人要见杜师兄。”道琴挠了挠后脑勺,“说是行政部林部长家的公子。”
“和他说卸了妆再见。”柳方洲继续低头脱靴子,“刚唱罢一场戏,灰头扑脸,不方便见客。”
“他们就在前厅等着。”道琴面露犹豫,“我觉得——”
“前面还没演完呢。”柳方洲不以为然,“难道《拾玉镯》的戏钱不要了?”
又是慕名而来的戏客。唱完戏也不能松懈,还得摆出笑脸来招架。
“是不方便见,还是不屑于见?”
一句讥诮劈空响起。
“傲慢如此,这就是庆昌班的待客之道?”林文进站在门口,手里的扇子唰地一合。
【作者有话说】
【素褶子】褶在这里念xue,与汉服里的立领长衫差不多的样式,“素”则是表现纯色,几乎都为贫苦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