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我不愿意给你造成危险一样,我是这样笨,我是这样不敏锐,我是这样不聪明,我是这样不适合这一行,如果我们还是这样相处下去,如果有一天因为我而暴露了你,怎么办?那些人未必知道你是谁,却知道你对我的价值,万一我连累了你怎么办?
她在黑暗中抽泣,深深呼吸,忽然睁开眼睛,哭着取笑自己,原来我已经这样在乎你,原来我已经变得不愿意让你付出、害怕将你连累,原来我已经这样喜欢你。
是喜欢吗?她不知道。她看过这样的书听过这样的事可总不愿意去相信,就像不愿意去想自己的婚事一样,前者美得近似幻想,不会发生,后者冷得如同水门汀,不想看见。但现在躲无可躲了,没有地方躲避了,一切都送到眼前来,一下子帘幕撩开下面就是个天秤,这边那边砝码要她自己放,放平了,就兑价过去,迈过门槛。放不平,就过不去。
我不想让你两难,汤玉玮。不想有一天我们都不得不去做一个选择题,是这一行,还是彼此,或者彼此的另一端还有别的。这些选择我都做不出。我不愿意拿这些去交换任何别的东西。任何我都不愿意,不能交换。
既然不能交换,我也就不能拥有。我既不想让你两难,也不想你为我再付出什么,你付出的一切我都无法报答,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报答但我知道我无法报答,而且我很清楚,你这一次会救我,下一次还会,我不希望你这样。你不需要的。
我们都不需要。
哪怕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爱我胜似母亲甚至超越她的人,我也不能。我不能。
我不能。
对不起。
裴清璋带着泪痕与难过缓缓入睡的时候,汤玉玮还醒着。这一晚,她睁眼到天亮。她打电话是为了求个心安,没想到心安没求到,却弄出满脑子的困惑与不安。裴清璋那句话,像是一个莫名的耳光,把她打愣了。
什么叫“既然今天都这样了”就“咱们以后也不用再见了”?为什么?难道她是觉得彼此身份互相暴露之后,再见面就不合适了吗?为什么不合适,为什么不妥,为什么犯忌讳?为什么——除非她觉得两人再见面下去是危险?除非她觉得再见面两个人都有暴露的危险?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她裴清璋就快要忍不住出卖自己了。可怎么会呢?如果会,按照今天的情况,裴清璋就应该去外面把她的伙伴都叫上,进来把自己一锅端了。或者聪明一点,把自己出卖给日本人,她不是认识那个76号的姑娘吗?去就行了。裴清璋有的是把自己卖了的办法,唯独没有……没有出卖自己的理由。
如果她要这么做她就应该不说这个话,如果她说这个话就不会这么做,这一点自己能确定,毫无疑问地确定。虽然没有理性。
那她是担心什么?担心继续这样下去不安全吗?两人知道了彼此的身份,一个人被捕就有双重暴露的危险?或者她怕别人用自己来要挟她或用她来要挟自己?这样吗?
这样。
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一个人自己的秘密是一份的危险。两个人两份的秘密却不见得仅仅是双份的危险,也许是四份甚至八份十六份呢?
汤玉玮,一个不该知道你的身份的人知道了你的身份。虽然说起来你也知道了她的,但你能确定她的层级吗?你能确定她的安全可靠性吗?就算都能,你们是不同的系统的人,即便你看不惯但你不能否认,这两个系统互相倾轧,甚至有时候互相坑害。今天你们如此相对是个意外,但难保未来还是发生一样的情况呢?你们两个被指派去杀对方怎么办,或者去杀某个对方的身边人、最后又一次弄得刀兵相向的时候怎么办?
当然,裴清璋不会背叛你——至少不应该——可是万一她不知道呢?就像你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是她一样,她不知道,你怎么办?今天可以,明天也许可以,后天呢?会不会终有一天不可以?不可以的那天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