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幻想的悲剧里从来没有这一段。意外死亡只属于她自己,属于自己在乘坐狂野的出租车穿梭于城市、或者于大雨中飞奔于视野模糊的高速公路时,那些时候她会无端地想起如果现在出车祸,自己大概不会幸存——比如说翻车或者迎面撞或者从左边右边突然飞来的失控的超速车辆——如果死了,也算英年早逝,那临死的走马灯里自己会想到对谁的亏欠和执念还有想说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她总是在想到父母之后想到周瑾。就像在想象自己重病不治的时候会想给谁留下遗言,想要和谁再见一面,总是会想到周瑾。总是想要再见周瑾一面,不惜以死亡作为要挟,或者邀请,要约,随便什么吧,反正要见周瑾。
所有留在世上的牵挂中总是有周瑾。周瑾是线头的那一端。
因为死亡而分离应该是她放开手,不应该是周瑾。
逝世,病故,意外身亡,英年早逝,一切一切的华丽词汇回避隐语,被拨开之后血淋淋的冷冰冰的不就是那个死字?不就是周瑾死了这个现实?
山崩了,天塌了,轰隆一声瞬间由白天变成黑夜。
烟灰落在桌面上,她发现自己的衣领都湿了。
一会儿老沈回来看见她这样子,会问出了什么事,用真诚的关切语调。她就可以请假了,说,说……
说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不,不是父母,不是亲人。但是……
是必须要去见一见的人。必须,必须必须。
就是被开除也要去。
线头的那一端松开了,断了,掉下来了,她要去目送这只风筝飞走。
原以为这风筝是自己,原以为自己才是周瑾心里的隐藏起来让主人都不知道的不系之舟,原以为是自己被放逐到了外太空,漂浮在近地轨道只靠一根绳子和休斯敦联系着。谁能想到是这样。
当时是我先说的再见,对你说的,虽然你没听见。你从来都没听见。
她把烟碾灭,用抽纸擦了擦眼睛,不太管用,又用袖子擦了擦脸,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是失去了至宝的孩子。
我原想着会是我一个人终老,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刚才的梦境里有你、然而觉得哀伤,醒来又继续生活,就如此过了一辈子。也许遇到什么人,有也足够美好的一生,却也始终怀着对你的眷恋,因为觉得不会有结果、也早早放弃了执迷、也没有那么多的故事不会放不下,所以觉得一切都能被治愈,所以可以这样过一辈子——过一辈子,相思付流水,悲欢喜乐散于流年,过了一辈子。
一切都能被治愈,等到伤疤都找不到了,时间只将好的回忆留下来了,与你重逢我再也不会觉得伤感只会觉得惆怅了,我有我的满足了,你也满足的,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直到那时,我再去送别你,我可以笑的。
现在我去送你,我只能哭泣。
走进殡仪馆我就会哭了,还没找到你我就只会哭了,我跪在那里起不来,我趴在你的冰棺上哭,人们会问我是谁,发生了什么,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解释我和你的关联,说不清楚我的心意,那蛛丝一般的关联本就微不可见,现在断了。彻底断了。
也许你也不希望那样。
所以我只能一直流泪,悄无声息,为了不出声忍得胸口疼就像现在这样。然后告别,然后一直回头,然后离开。
然后我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曾想和你一道散步的那条河边,面对着北风来临的时候会封冻的河面,哀嚎,痛哭,怀念说了好几次却最终没有实现的那句“保重”。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打开了手机,找到一张屡次换手机都一直保留不曾删除的周瑾的背影。
在我的眼泪里,你能明白我的心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曾说了多少次,终归,你的那艘小船,还是渡到了冥河的那头,徒留我一人,自己埋葬自己的心。
那张背影里,周瑾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认真地听着台上的演讲。
我一路都输给你,一直输,因为我喜欢,因为这样使得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赢,因为我觉得我可以在最后胜利,胜利于我们都老了,或者胜利于我的病床前,就算是你的病床前,我也打了一个平局,不是现在这样,我最终还是输了。
要是我赢了,至少你会告诉我,你是否明白了。哪怕你骗我呢?现在,我再也不会知道了。再也不会了。离别你时我说后会有期,心里不知何年何月,可我怎么都没有想过,等待我的是……
听见遥远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努力眨了眨眼,用袖子拼命擦脸,徒劳地追求体面整洁。可眼泪不受控制,越擦,被打湿的面积越大。
罢了,为了周瑾,她还要什么脸面呢?她对自己笑起来,眼前一片朦胧,朦胧中四个字浮上脑海,
死别无期。
第18章 一千公里外的玫瑰
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坐在电脑面前,其实什么也没看。手握着鼠标,也什么都没点击。没有新闻,没有收市后股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