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
虽然大多数时候,许思睿给人的感觉都是清爽的,像微风与煦雨,可毕竟是十几岁的男生,青春正当时,看上去再清爽,身体也是热的。体温从他的衬衫里蒸出来,传递到她身上,前胸相贴之处一片沸水般的滚烫。这份热意甚至蔓延到了她脸上,她想逃离,像水里的鱼在下雨前浮出水面呼吸那样逃到空阔处摄取新鲜氧气。可惜地铁摩肩接踵,她被困在他身前,动弹不得。
那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吧。
她混乱地想着刚刚过去的比赛,想着想着,思绪却总是打飘,又固执地绕回他们相贴的部位。
身周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震耳发聩的心跳声,从胸膛相抵之处传来,轰轰撼动空阔的胸腔,鼓噪如雀鸟。
……能不能别跳了?
她莫名对自己的心脏生出一股恼火。但想到不跳了就死了,于是只能卑微地把心里的抱怨换成能不能跳慢点。
在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调节心率后,她才后知后觉那份震耳发聩的失衡的心跳好像不是她本人的,谁的心脏长在右边?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下许思睿的脸。
车厢里嘈嘈切切,有人接打电话,对着收音口说“信号不好,我待会儿再打给你”,有人严厉地叱责不听话的小孩,有人向同事抱怨自己的领导,有人和踩到自己鞋子的人起了口角争执,有人和同来旅行的游客讨论下一个旅游景点。
也有人像他们一样沉默。
在纷杂的车厢里任由世间万种声音流淌,漂浮在其中的是少男少女初悸的有口难开。
“你还好吗?”下车的时候吴波总算拂开人群找到祝婴宁,先将她面团般揉搓一顿,再笑话她,“我早说了是你会被挤走,下次挤地铁你还是挽住我的胳膊吧。”
她配合着笑了几声,脑袋里却仍是空的。
西餐厅里同样人满为患,好在夏嘉仪有提前打电话预约,服务员为他们预留了一个半开放的位置。
两支队伍一共六个人,分坐在餐桌两边,恰好同个队伍的人坐成一排。
点餐的时候,祝婴宁看着菜单上昂贵的菜色,回想了一下捉襟见肘的钱包余额,低声要了份比较便宜的拌饭——西餐厅的本土化就这点最好,能够在餐厅里点到本国实惠的食物。结果到了上菜环节,服务员给她端上来的却是一份七分熟的菲力牛排。
她沉吟片刻,刚想说“你们上错了”,许思睿就朝她看了过来,不客气地说:“让你吃你就吃。”
“……”
她大概猜到了这是谁的自作主张,由于已经被他请过好几顿饭,祝婴宁默默接受了,反正已经欠他那么多,好像也不差这一顿饭。
夏嘉仪就坐在他们对面,刚巧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道:“尽管点,别客气,今天这顿饭我来请,不用替我省钱。”
她再度惶恐起来,赶紧说:“这不太好吧,怎么能让你请呢?”
许思睿也附和了一声:“我来就好。”
她点头如捣蒜,点到一半,动作顿住,自己倒先纳闷起来,同样都是被别人请,同样都是吃人嘴软,为什么她会觉得被许思睿请比被夏嘉仪请负担轻?
这不对,这很不对。
没等她想通个中的缘由,夏嘉仪就说:“不,之前中考毕业那顿饭就是你请,这顿怎么说也要我来了。”
说到这,她别开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程亮干净的刀叉,轻声道,“你请一顿,我请一顿,有来有回才对嘛,就跟钱钟书的借书一样。”
闻言祝婴宁呆怔在原地。
她突然有点憎恨自己的阅读量在同龄人里还算深广,因为夏嘉仪说的那句话就像夏目漱石用“今夜月色真美”取代“我喜欢你”一样,是一种隐晦且古典的告白。
钱钟书曾在《围城》里言明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开始,你借我一本书,我还你一本书,一来二去,感情便在借与还中滋生。这句告白委婉到不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懂,更像大庭广众之下某种心照不宣的试探,祝婴宁不知道许思睿是否有领会到这份青涩的言下之意,她卑鄙地希望他不要懂,却又觉得他怎么可能不懂。他同样喜爱阅读。
其余人点的菜也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打断餐桌上这一茬,夏嘉仪轻快地招呼大家用餐,祝婴宁留意到她天衣无缝的笑容揭开来却蕴含几分难以察觉的慌乱,那几分慌乱就像花生壳掰开以后覆盖在白胖花生米上的轻薄粉膜,一搓就碎,带着少女笨拙的赧然。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吹气球般悬浮起来,飘在半空中,不上且不下。
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餐。
她放下刀叉,坐在原位等候其余人吃完,这时许思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没有接,反手将手机递给她:“你姐打来的。”
祝婴宁接过来有一看,还真是祝知微,她起身道了声抱歉,走到旁边没人处接电话。
“喂?”
那头祝知微的声音扬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