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缝侵入她的嘴唇,她在自己口腔里尝到了泪水的涩然,开口时嗓音与泪水一般艰涩,她问他:“为什么你要说‘还’?”
为什么是“还喜欢你”,而不是“喜欢你”?
汉字在此体现出它的博大精深,“还”有“再、又”、“依然、仍然”的意思,它蕴含的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其实是看得出她喜欢他的。
她宁愿他问的是“你喜欢我吗”,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确定的从头开始,也不愿他的话里存在这个“还”字。因为她会忍不住想问,既然那个时候看得出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追问无关怨怼,只是觉得遗憾而已。
虽然当时她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如释重负,尘埃落定,觉得是时候该朝前走了。可后来那些日子里,往前回想,究竟有没有过遗憾,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遗憾他没能勇敢朝前迈出那一步。
遗憾青春年少的情窦初开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有结果,没有解释,如同突兀的休止符,未写完就焚毁的诗。
遗憾他们曾经那么亲近,后来她却要从他人口中听说他的近况。
除了遗憾,也许还有一点点不甘吧。
所有人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不可能长久,她不甘心他们没能成为那个例外,不甘心他们没能免“所有人”的俗。
因为遗憾,因为不甘,所以时过境迁,还是想要追问一个答案,想问他——既然当时看得出我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或许严格来说,他当时的举动不叫拒绝,他只是没有接住也没有回应她的喜欢。就像姜太公钓鱼,她于岸边垂钓,他是水里的鱼。他看到了她的钩,可他撇头游开了,到她起身离开后才折返回来,问她愿不愿意再将钩子垂下。
她能说什么呢?
她的感情不是这样收放自如的东西。
许思睿一直没说话,也没有贸然打断她。
有时候他觉得默契真是奇妙的东西,明明她只是问了句“为什么你要说还”,明明她只是突如其来地涌出泪水,他就已经猜到了她后面所有未出口的话。
直到她慢慢平复下来,哭泣渐止,泪水黏糊糊地附在脸上,他才伸手轻轻抹掉那些眼泪,低声说:“对不起……可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故事太长,思绪太多。如果要为一切找到一个叙述的,许思睿只能想到高考成绩公布后他匆匆忙忙从饭店赶回家找她的那一天。
那天周天晴在饭店里苦口婆心劝说他的那些话,尽管他每个字都听见了,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直到祝婴宁说“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他小姨那些话才延迟地进入了他的心。
明明赶回家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向各路神明临时抱佛脚地祷告,希望她千万不要答应章嘉程。然而当他赶到家里,当他在她面前崩溃到泪流不止,当她上前一步,真的告诉他——她喜欢的另有其人以后——他发觉自己竟完全没有体会到如愿以偿的开心。
他不是该欣喜若狂,立刻趁热打铁追问“你喜欢的人是我吗”,然后顺理成章跟她在一起么?
可是,没有。
他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与喜欢的人两情相悦的志得意满。他只感到震撼。
人的了悟是一瞬间的事。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周天晴说的他在拖累祝婴宁是什么意思,是直到剖明心迹的这一刻,也依然是她更勇敢、她在给他救赎。
喜欢一个人本来该主动争取,他却从来没有为此付出过努力,踌躇犹豫,拖泥带水,直到看到了逐渐逼近的威胁,才像顽童撒泼打滚要糖吃一样哭着求她不要答应对方。他成功了,她果然朝他投来眷顾的一眼。可是归根结底,到头来这段关系里始终是她在更成熟地包容他的不成熟,是她在向下兼容他,源源不断向他输送情感支持。
他大可以卑劣地利用她的爱和善良,趁势跟她在一起,但是,然后呢?
早从认识祝婴宁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有牺牲欲的人,而且她内心深处其实很缺爱,只要每天早上醒来跟她说一句“我爱你”,她就可以容忍一切,可以承担异地的酸楚与寂寞,可以肩负他永无止尽的情绪勒索,可以屡次安抚他的多疑与任性——看,他其实非常清楚控制她、留下她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听起来有违道义,此时此刻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用,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惰性下,他还能如此坚守初心吗?
就像之前,他明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会给对方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却还是在争吵中被偏激的情绪裹挟着口不择言,说出了伤害她的话。
他无法信任自己,他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的人性都保持悲观。
就算他于当下那一瞬间下定决心改变,立誓跟她在一起后成为一个成熟的人,可是他们相处模式的惰性必然会将他们拉回原先的轨道。他会继续无理取闹,尖酸刻薄,而她也会一如既往包容,默默忍受他所有坏脾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