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思议把那些资料放在一边,“怎么就同意了?你们也没人提出些意见?”
李果有些难办的样子,回得也踌躇:“最早拆迁那会儿,钱本来也是厂长替咱们谈出来的,事情闹得收不了手,王叔走路上还被抡了一砖头,头破血流……咱们大家伙儿都是邻里邻居,看他犯难也遭罪,就签同意书了。”
那同意书呢?
——又和合同一块儿交给王兴福锁着了。
顾宝宁一脑袋官司,真服了,简直比李果他妈那张遗书还令人摸不着头脑,缠成一团乱麻。
李果循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向桌上那张白纸,对顾宝宁无力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握不住笔了,”说完他拿着纸依依不舍,看了又看,翻了又翻,“明儿我把这张纸一起烧了……她没写完,省得她惦记我。”
信纸上有泪,湮湿了一滴,他想水都没喝一口怎么就有流不完的泪?
顾宝宁背着光裹着一层月色看他的脸,“留着吧,李果,你该睡了。”
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顾宝宁曲着腿坐在那张小床上点着那条戛然而止的铅笔痕,它蜿蜒曲折、不知从何处起、不知向何处归。
“这是你妈要你走的路,她在天上看着你,只希望你睡个好觉。”
李果趴在枕头上,他不累,整个人像是被一根铁棍从头穿到了脚跟,没法儿闭上眼睛,一闭上心里就哆嗦,颇有些害怕。
顾宝宁坐他边上,拿着电话要打给汤晓茹,他对李果竖起手指:“别出声,你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电话里顾宝宁和汤晓茹聊生日摆在哪儿?家里头自然是一场,外头听说汤问程找了个高尔夫庄园,要玩“夺金”。
人多,有彩头,图个吉利。
汤晓茹照例高高兴兴地和他谈起那天要穿什么行头,说托人买回来一枚胸针,嵌着翡翠,色极浓,不是女款,“我瞧着欢喜,很别致,四四方方的添点正气,你压得住。”
他们俩戴一套,顾宝宁问了问什么价钱,有没有汤问程给自己放的那一场烟花贵?
“不贵可不收,奶奶。”
汤晓茹笑得开怀,就喜欢他这种拿腔拿调的撒娇模样,说:“给你的,自然是顶顶好。”
顾宝宁忽地愁了,想:是,汤问程,自然是最好。
忽闪忽闪的眼睫,顾宝宁说想你,爱你,早些睡吧老太太,晚睡可不漂亮。
把老太太哄完之后,枕头上的李果已经筋疲力尽地,在顾宝宁的絮语声中睡了过去……
这是汤问程的习惯,从前哄自己睡觉的时候汤问程就在边上给奶奶打电话,或者开个很长的会。顾宝宁往往睡得很快,因为闭上眼睛听见人声才不害怕,知道自己有人陪。
他在这一刻想念汤问程,才分开几个小时,思念又插着翅膀飞了过去。
于是他站在窗边给想念的人发消息:——刚哄完李果睡觉,晚上还得补作业。
他拍了那沓材料给汤问程看,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晚睡会变丑,不好看。
汤问程消息回得很快:——给你看了原件?
顾宝宁冷哼,心想汤问程这关心的事情也太离奇,还不趁着这儿亲亲抱抱举高高?
只是比汤问程的啵啵来的更早的是下一条消息:
——烧了,全部。
第62章
李果醒过来的时候是早晨六点多,窗外没什么光,将要下雨总是有些阴沉。
今天百梦工厂停工,为的母亲的葬礼。
李果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午夜他半睁着眼睛,只看见书桌上那盏昏黄的小台灯。
——顾宝宁坐在桌边翻阅资料。
李果哑着嗓子叫他:“顾宝宁,睡吧?”
桌前的人扭了扭脖子,没有回头:“你睡,明天我能在宿舍睡一整天。”
顾宝宁不用去李果母亲的葬礼,这与他无关。
可李果醒之后,顾宝宁并没有睡在隔壁那张小床上。
小床乱七八糟,散乱着顾宝宁深蓝色的厂服。书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两个还略带温度的肉包子,看来是顾宝宁早上去食堂拿回来的。
一同消失的除了顾宝宁的人,还有李果小心保管收集多年的资料。
李果揉揉眼睛找了找,没见到影子,人彻底醒了之后,心里才开始慌乱连忙跪在床下拿出鞋盒:他以为顾宝宁看完之后收了进去。
——空的。
第一滴雨打在了窗上。
韩嘉树下楼见到了久违的人。
顾宝宁坐在他的机车上在睡觉,他绕过去,想看看顾宝宁在整什么幺蛾子,后视镜中韩嘉树看到他侧脸搁在车头嘟起来的脸颊肉,困极了,顾宝宁一动差点连车带人栽下去。
“怎么,来给我送律师函?”韩嘉树站在一边拿着头盔,扶了他一把。
顾宝宁脸上淋了几滴雨,抬手擦干后对着他傻笑。

